前幾天咱們聊了“故作高雅”的問題，很快就有朋友說，地方戲的新編劇目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俗氣，唱詞粗俗不堪、舞臺亂如菜場、表演——如果說腰來腿不來、顧頭不顧腳的狀態也能叫做表演的話——隨心所欲。
在他發給我的幾個新編戲視頻里，我果然看到了他所述的問題。簡而言之，除了主題一個比一個高端大氣上檔次，其他部分似乎都有點“隨心所欲”。
一個完整的戲曲作品，需要集合所有的舞臺要素，最終作為一個整體藝術品呈現在觀眾面前。所以僅有高超的主題是不夠的，劇本、音樂、表演以及服化道等諸多要素，都在為這個主題加分或者減分。
在所有加減分項目里，劇本（或者說是唱詞），是最容易引發共鳴的：觀眾可能說不出某個程式的具體名字，但總還能聽懂某句唱詞。所以，一出戲或者眾口稱贊、或者爭相批駁，或者毀譽參半，往往是先從唱詞開始的。
咱們今天就先聊聊過于膚淺乃至淺薄、過于通俗乃至粗俗的唱詞，再舉例看看真正的好唱詞是什么樣的。
在朋友發給我的視頻里，一個女人對丈夫的競爭對手產生了愛慕之情，勸降的時候用詞非常露骨，以至于咱直接寫出來可能會被屏蔽。女人言辭懇切，男人半推半就，于是燈光忽然曖昧起來，倆人的動作也猥瑣起來。然而接下來男人的原配情人出現，居然不是來“棒打野鴛鴦”，而又是一段不堪入耳的唱詞，表達了匪夷所思的想法。
程硯秋《玉鏡臺》
荀慧生《紅娘》
老藝術家的劇目不是沒有表達“熱烈感情”的唱詞，程硯秋先生的《玉鏡臺》里有“半推半就膽驚怕，芙蓉帳內愛煞他”；荀慧生先生在《紅娘》里有“今宵勾卻了相思債， 無限的春風抱滿懷”。
這樣的唱詞香艷但不露骨，而且相當文雅，這主要是因為編劇本身具有相當高的文化修養和古詩詞功底。《玉鏡臺》的編劇羅癭公是個飽讀詩書的文人，自然不用多說；《紅娘》則由荀慧生親自編劇，荀先生的文化層次，看看他的書畫作品就知道了。他為這出戲費盡心血，多次修改，改動最大的就是把原來戲中的一些比較低級趣味的情節和唱詞進行大幅度刪減和完善。事實證明，這些低俗的唱詞被刪除了，也沒見觀眾不來了不看了。
秦腔《三滴血》里有一句插科打諢的經典臺詞“馬下了個牛娃子”，足夠通俗吧，但一點也不低俗，誰都聽得懂是啥意思。范紫東先生精通詩詞歌賦，傳統文化功底足夠深厚；能在中學中教授博物和理化，堪稱學貫中西。然而人家就能寫出這種既通俗易懂又文雅含蓄的唱詞，這才是高手。
秦腔《三滴血》
文雅的唱詞經得起反復琢磨、通俗的唱詞耐得住反復品味。相反的，上次咱們說過“故作文雅”的詞讓人不知所云，而這次咱們說的“過于低俗”的詞讓人不堪入耳。
京劇中把《拿蒼蠅》《大劈棺》《紡棉花》三部戲稱作“拿劈紡”，皆因這些劇目誨淫誨盜。不過隨著歷史的發展，這些戲已經絕跡舞臺，近些年有人對《大劈棺》進行了適度凈化，重新搬上舞臺。同時期還有另一些劇目里有不太文雅的戲詞，也是經過改動之后才能繼續演出。前輩們都知道該怎么樣處理已經不符合時代需求的粗俗唱詞，怎么接受現代文明教育的人反而不管不顧、如此大膽了呢？
所以我就很奇怪，凈化舞臺這么多年，不健康的內容不是早就沒了嗎，怎么在新編劇目里就可以堂而皇之地重新拿出來，甚至用詞更加粗俗了呢？
我們現今的文藝工作者不同于以往，創作一出作品， 不僅要考慮群眾的需要，還要肩負著弘揚優秀文化的使命，而不是一味隨心所欲，在作品中用語粗俗，實際體現的是自身精神建設的薄弱乃至頹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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