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跟幾個朋友看了一場粵劇，演出結束剛出劇場，朋友就贊不絕口，“太美了，人家粵劇就是高雅，哪像秦腔那么俗”。
這句話可能只說對了前半部分。
粵劇主體所在的廣東，水陸運輸便利、經濟發展迅速、群眾眼界開闊，文化也因此更加多元，作為廣府文化重要代表的粵劇，在劇目題材、音樂編排、表演方式上可能會更包容、更時尚、更精致、更高雅。
粵劇《游園驚夢》劇照
相比之下，秦腔誕生在西北大地，北靠黃土高原、南倚巍峨秦嶺，這里的民風相對保守、人的性格也比較粗獷豪放，所以劇目及唱詞必然更為通俗，特別是在基層演出里，唱詞“好懂”比“精致”重要得多——畢竟“聽懂看明白”是“接受并踐行”的前提。注意，這里用的詞是“通俗”，絕不是“高雅”的反義詞“庸俗”。相反的，秦腔畢竟有著漫長的孕育發展歷程，在這過程中也有無數文化名流、前輩先賢參與，因此從唱腔到唱詞，包括劇情推進和人物設置，都有一整套規則和方法。
不止是秦腔，眾多梆子腔總會給人“粗俗”的錯覺。前幾年豫劇移植了《鎖麟囊》，演出結束后，有位老藝術家登臺講話，感慨地說:“看了這個戲，我說，咱豫劇不粗”。所謂“這個”是相對于“其他”而言，“這個戲不粗”言下之意是豫劇“別的戲很粗”或者“這個劇種很粗”。當戲曲從業者也有“粗”的錯覺，更遑論普通觀眾的看法了。
豫劇《鎖麟囊》劇照
但是，通俗好懂絕不代表庸俗粗鄙。《柜中緣》里“這才是手不逗紅紅自染, 蠶作繭兒自己拴”形象描述了許翠蓮少女懷春卻又頗感羞澀的復雜心情；《大登殿》里“國王家江山輪流轉,打墻的板兒上下翻”形象說明了王寶釧苦盼丈夫成才成功的喜悅心情；《雙官誥》里“左右兩邊齊尿遍、抱在娘懷里可暖干”形象說明了王春娥獨自撫養薛乙哥的艱辛不易。
其他行當的唱詞也可以通俗易懂。《金沙灘》里“刀刀兒割的娘心肉，箭箭兒又射白蓮花”，把楊家二郎戰斗犧牲之后，老父慈母的悲哀描寫到深處；《三滴血》里“多虧讀書理訟事，訟事理罷忙讀書”，把一個昏庸而又剛愎自用的縣令形象描述的淋淋盡職；《鍘美案》里“教子南學把書念, 千萬讀書你莫做官”，把包拯對于秦香蓮的深切同情、對陳世美的深刻痛恨都表達出來。
秦腔《鍘美案》劇照
這都是多么通俗的唱詞，不識字的老太太一聽都能懂。然而唱詞并不粗俗，反而是很講究的比喻句或者陳述句，合轍押韻又朗朗上口。
誰都知道“裊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非常高雅，但不適合秦腔的觀眾；誰都知道“霧月夜抱泣落紅，險些破碎了燈釵夢”也很精致，但不適合秦腔的情緒表達；誰都知道“我只索坐幽亭梅花伴影,看林煙和初月又作黃昏”情景優美，但不適合秦腔的旋律走向。
的確，梆子腔的唱詞不如昆曲、京劇、粵劇等劇種的唱詞那么深奧，所使用的的典故也沒有那么多，但這只是通俗，而且即便是通俗的唱詞，仍然是很精致、很講究的。豫劇大師閻立品、秦腔前輩肖玉玲等眾多名家的很多劇目，之所以能流傳至今并在各個文化層次的觀眾中口耳相傳，就足以說明唱詞是在朗朗上口的基礎上“講究”、旋律是在悅耳好聽的基礎上“講究”、表演是在保持風格的基礎上“講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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