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新華(1918-1996)是正俗社的學生,曾用名張正麟。從他所演的很多秦腔小生戲可以看出,他的教練是一位功底深厚、技藝高超的秦腔高手。他一生專工小生行當,從少年演到年過古稀。五十多年來,他在日常生活中、在舞臺上給人們和觀眾留下的鮮明形象是風流瀟灑,風度翩翩。在小生行當里,他文武兼?zhèn)洌粑采纭饵S鶴樓》之周瑜,《轅門射戟》《鳳儀亭》之呂布,《蘇武牧羊》之李陵等。除舞姿飄灑,翎子功得意之外,還注意人物性格的刻畫,體現(xiàn)出各自特點。他尤擅扇子生,排演許多好戲,如《游龜山》中的田玉川,《西廂記》中的張珙,《梁祝》中的梁山伯,《法門寺》中的傅鵬等。
張新華在解放以前就排演了各種不同類型的許多小生戲,在同年齡的演員(如楊令俗、郭朝中、徐撫民、莊正中、蕭潤華、蘇哲民、蘇育民、嚴輔中等),或較他年齡稍長的康頓易、靖正恭、沈和中等數(shù)量可觀、技藝出眾的小生群里,他不甘人后,努力學藝,堅持不懈練功排演,五十年不間斷地進行藝術實踐。同這些人逐個比較,他在舞臺上獻藝的時間最長,演出的劇目最多,說他藝術青春長在,是對他從藝生涯的公允概括。
我從他1949年加入尚友社后便認識他,直到他一年前患偏癱癥為止的四十多年里,他好像永不顯老似的,每次相遇,總是胸脯挺得直直的,臉上泛出健康的紅暈,談笑風生,神采奕奕。就在這次患病之前,雖然年愈古稀,卻經(jīng)常參加演出,有時還演舞蹈性極強的《轅門射戟》《黃鶴樓》等戲。在舞臺上,不知底細的觀眾,怎么也想不到他是個古稀老人。張新華之所以能夠連續(xù)五十多年獻藝不輟,原因無它,就是他業(yè)精于勤,勤于藝術實踐,數(shù)十年從不間斷基本功鍛煉的結(jié)果。
戲曲界有一句行話叫“曲不離口,拳不離手”,就是說藝人只有勤學苦練,才能有所成就。張新華的一輩子,可以形象地用這句話來概括。他是完全投入到自己的職業(yè)中來,即使已經(jīng)退休,依然練唱腔,練說白,打拳練功,一如既往。西安市離退休的戲曲演員組織了一個老年人文藝協(xié)會,經(jīng)常組織演出。他和喬新賢、李正華、楊金鳳等年事已高的老藝人排戲、演戲,他們都酷愛自己從事了一輩子的戲曲事業(yè)。張新華華美麗《十八相送》
張新華的身體一直很好。青年時,翩翩少年;中年時,雄姿英發(fā);老年時,老當益壯。充滿青春活力,演戲得心應手,就因為他一輩子堅持藝術實踐,“曲不離口,拳不離手”。他的實踐,對熱愛戲曲的青年演員是很有借鑒意義的。
當年,張新華的戲演得那么好,創(chuàng)造了不少鮮明的舞臺形象,成為獨具表演風格的著名演員,單靠唱和做是不夠的,必須具有藝術才華,而這種才華的獲得和發(fā)揮,是要靠較高的文化素質(zhì)來保證的。張新華的小生戲,往往體現(xiàn)出一種難以言狀的靈氣。通過分析和長期了解,我認為這與他勤于文化、理論學習極有關系。他勤于學歷史、學語文,勤于涉獵一些與他所排演的歷史戲有關的書籍。他比其他個別文化很低的老藝人優(yōu)越之處,就在于他能夠非常用心地鉆研所排演的劇本,盡可能多的、深的了解所擔任的角色的性格,所唱的臺詞的含義,力爭把自己從死背臺詞的老辦法中解脫出來,做到能夠分析人物,體會感情。所以他在解放以后所演的戲,不論是從前老師教的或新排的,都能明顯地看出,是經(jīng)過他理解和消化了的,這也是他比一般文化低的老藝人高出一籌的地方。他重視文化、理論知識的學習,則又是一條值得總結(jié)的經(jīng)驗,尤其是秦腔這個劇種的經(jīng)驗。
未能料想得到的是,在五年前,這樣一位年近七旬卻挺胸直背疾行如飛的老小伙,卻患了嚴重癱瘓癥臥床遭受疾病的折磨。只有在這時,細細回顧他在舞臺上所展現(xiàn)的一切,才痛切地感到我們失去了一位難得的秦腔藝術家,我們再也不能欣賞他那風流飄灑的表演,流暢酣美的唱腔,舞臺上從此絕跡了他所創(chuàng)造的田玉川、張君瑞、李陵、呂布等藝術形象。
張新華的可貴之處是多方面的。他馳騁戲曲舞臺半個世紀,當然這首先是他身體健康,天假以年。但是如果沒有他執(zhí)著于戲曲藝術的精神,數(shù)十年從不間斷地苦練基本功,他可能早已背駝腿蹇步履蹣跚了,哪里還能依然如翩翩少年獻藝于紅氍毹之上。行家們無不贊嘆他勤學苦練的精神,換來了舞臺上的青春永駐。我以為這種精神,在當前弘揚民族戲曲藝術,激勵青年人熱愛民族藝術、立志為繁榮戲曲而獻身是有啟迪作用的。
由此引起了我深深地思考:在老一輩的秦腔藝術家中,如蘇哲民、蘇育民、康頓易、靖正恭等,他們在解放前的生活境遇都十分清苦,甚至有時要餓其肌腹、遭受凍餒,但他們從藝的意志卻絲毫沒有動搖。基于此,他們終于都在藝術方面獲得顯著的成就,成為觀眾永遠懷念的藝術家。張新華便是突出例證。他除了想他的戲以外,對什么都非常淡漠,從來不為衣食住行而操勞。在崗時,一心撲在戲上,退休了,還加入了老年人文藝協(xié)會,仍忘不了要演戲。戲就是他的一切,戲就是他的命根子。盡管他演了一輩子戲,也沒有給他掙下什么家當,尤其是在劇團處于極不景氣、經(jīng)濟收入十分拮據(jù)的情況下,連藥費的報銷都極端困難,他仍然無愧無悔。這種獻身藝術的精神,難道不值得效法嗎?
張新華作為演了一輩子戲的名演員,夠得上是“聲振遐邇”,他擁有一批熱愛他的藝術的戲迷。但就他本人講,他從來不以名演員自居,這種品德既是自然的,又是可貴的。君不見,許多戲曲界的所謂“名演員”,為了爭名譽爭職稱,不惜蠅營狗茍,又誰料,即使爭到了高職稱,由于名實不副,觀眾還是不買你的賬。張新華心里就只想著勤學苦練。“曲不離口,拳不離手”,本本分分地演好戲。由于按政策規(guī)定,不給他們這撥人評職稱。因之他的頭上沒有國家X級演員的桂冠,他也沒有因此而煩惱過。然而人們是不會忘掉他的。有他舞臺藝術生活五十年的辛勤作證,有電臺為他所錄的秦腔劇目作證。君不聞,廣播里不是仍然播送著他和華美麗唱的《十八相送》、他和李愛云唱的《樓臺會》、他和蘇育民唱的《蘇武牧羊》、他和肖若蘭演的《洞房》嗎?
謹以此短文,悼念秦腔藝術家張新華先生!
張新華《黃鶴樓》
作者:
田濱,生于1931年,陜西合陽人。已故戲曲評論家。曾任陜西人民廣播電臺文藝部副主任,陜西電視臺主任編輯、調(diào)研員。廣電奮斗一生,任編輯、記者四十年,采訪過全國上百個戲曲院團上千名演員,錄制了一批名老藝人的珍貴錄音錄像資料,撰寫戲曲評論稿件500多篇200多萬字。出版有戲曲評論集《老樹紅花》《戲海驪珠》《梨園情思》,與靜波、王思智主編《西安三意社演藝100年紀念文集》。